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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曦Yeung 作品

第8章 直麪人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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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晚上,除過個吧秋蟲的聒噪聲,天地間一片死氣沉沉。

高玉德圪蹴在油燈下,臉色焦黃,重複著一個動作,就是一口接著一口地吸著煙,吸完後,他隨手從炕欄石上,摸來一個斷了尖的土釘子,熟練地掏著煙鍋裡碳化了的菸葉灰,又順手把菸灰在炕欄石上磕掉,接著,他噙上煙鍋,彎著腰,伸著脖子,對著炕跟腳,使勁地吹氣,吹完後,從腰間取下像個氣球那樣形狀的菸袋,又往煙鍋裡裝煙,點菸,重複著剛纔的動作。一鍋一鍋地吸菸也熏化不了他內心的痛苦。

高玉德還時不時地用手掌把臉上的淚水和鼻涕揩掉,不自覺地用小拇指打著燈花,加林他娘坐在地下的木凳子上,她睡不著,也不想睡著。兩位老人就這麼靜靜地坐著,彼此一句話也冇有。他老倆口惟一的生命跡象,就是一個流著淚水,一個吸著煙……

高加林現在又躺在了裡窯的土炕上,從進城後他隻是偶爾的在這裡睡上一宿,近兩個月他都冇有回家,一切仍舊是那個樣子,破爛不堪,土裡麻缺,唯一改觀的就是用報紙糊了炕圍。

加林時不時地看一下手腕上的電子錶,走得太慢了,他真想用火柴頭把表調快,而這又有什麼意義呢?此時他的心裡難受得就像烏鴉嘴裡的肉塊被狐狸給叼走了一樣,傷心謀亂。對加林來說不愉快的心情,數不清的想法和煩躁不安的情緒好像三股不同的物質要擰成一股繩索那樣,他怎麼也擰不到一塊。總之,他心煩意亂

理不清個頭緒,頭變得無比的沉重,胸脯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再加上那討厭的蚊子,嗡嗡嗡叫個不停加林的心真是煩透了。

中午,在回村的地畔上,德順爺爺的一席話就像醫生給他注了一支杜冷丁,使他一度精神得到安慰。隨著藥性的消退,他的情緒又回到昨天。一種失落,悔恨,痛不欲生的表情在他臉上油然而生,加林隻是不時地挪動一下身子,他一聲不吭,和一個木頭樁子冇有什麼兩樣,他煩的一根菸都不想吸,腦海就像沸騰的油鍋,頭好像在火山口上放著,時刻都有膨脹爆炸燬滅的感覺,這時,憎恨、憤怒、懊悔一起湧上心頭……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加林的腦子纔有點平靜,大腦的思維又漸漸地活躍了起來,叔父、馬戰勝、高明樓、劉立本、劉巧珍、張克南、景若虹老師、黃雅萍、德順爺……這些人的影子,不斷地在高加林的腦子裡切換著,叔父那嚴肅的好似包公的紫赯臉,令他不敢麵對;德順爺爺那憨笑可掬,慈祥的麵容;劉立本他那周扒皮似的麵孔表現出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馬戰勝失去了往日那趾高氣揚,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高明樓坐在沙發上嘴裡咂著煙那一臉陰沉的樣子;巧珍那大大的貓眼佈滿淚水的樣子;還有黃雅萍那含情脈脈的眼神,一對乞求的目光……

加林這時也在全方位的試圖設想黃雅萍,換句話來說,就算黃雅萍下了決心像當年知青插隊那樣,真的跟他回到高家村來,她那千金小姐的身軀能在這樣的炕上躺下來嗎?這掉了渣的土炕上還能編織他倆的愛情美夢嗎?還能開出愛情的花朵嗎?黃土地上人們的生活狀況她能適應嗎?一日挨著一日,從早到晚繁重的農活,一年四季無休止的忙碌,她能堅持下去嗎?這畢竟不是轟轟烈烈革命的運動知青時代那個歲月了,此一時彼一時,至於豫劇《朝陽溝》裡的王銀環放棄在城裡上戲校的機會來到山溝,鐵了心地跟拴寶,在廣闊天地裡來作為,那是高台明戲教化人,如果把黃雅萍和王銀環直接聯絡起來,畫個等號,如果那樣的話,那麼高加林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八十年代的黃雅萍畢竟不是六十年代初經受過三年自然災害環境影響下的王銀環那樣對生活的期待,縣城裡的孩子畢竟過慣了舒適的生活,再說還有那更美麗的江南古都在向她招手。

情感的思緒紛亂萬千,不斷地充斥著高加林的大腦,精神上的痛苦煎熬著他,令他感到都有點窒息。高加林在精神的世界裡拚死地掙紮著,他情感世界經過不斷地排列組合,深度透析,最後定格在他大腦裡的還是質樸的劉巧珍,正如德順爺爺所說的“那是一塊金子!”對高加林來說,劉巧珍的確是他的一塊金子。現在高加林明白人世上也隻有巧珍纔會死心塌地愛著他跟著他,生活中能跟他跳溝跳崖。因而,他完全可以斷定,眼前的土炕就是再破爛,窯洞再陳舊,也隻有巧珍纔會毫不猶豫地躺在他的身邊,安慰他那再次受傷的心靈,加林就是這樣的想著。因為巧珍對他有火一樣熱情和水一樣溫柔的愛,巧珍會用愛來驅散他的所有痛苦。加林天真的想著,如果這時巧珍能躺在他的身邊,用她那纖長白嫩的手指梳理著他紊亂的頭髮,或者用小巧的嘴巴貼著他的耳朵,輕輕地再給他哼上一首“上河裡(哪個)鴨子下河裡的鵝,一對對(哪個)毛眼眼望哥哥……”他便會把臉貼在巧珍蓬鬆的頭髮上,用手撫摸著巧珍那厚實寬大的肩膀,然後把巧珍使勁地摟在懷裡,拚著命地親她愛她,持久地這樣,才能徹底慰藉他那騷亂不堪的心靈。而巧珍給他的溫存也會使他就像感覺吃了一罐蜂糖那樣,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充溢著甜蜜。親愛的人那,你在哪裡?

對痛不欲生的高加林來說,這時隻有巧珍才能填補他失去的一切,也隻有巧珍才能填充他那空虛的靈魂。真是可恨哪,加林懺悔著,羊馬河橋畔那一句“我要到幾千裡以外的地方去工作,巧珍那你咋辦?”這句無情的話,就像天上的銀河隔斷牛郎織女那樣永遠地隔斷了巧珍,而巧珍臨走時含淚所說的“加林哥,你不知道我是多麼地愛你!”一切都成了往昔,加林現在才理解了巧珍那時悲痛欲絕的心情,巧珍對他加林的愛好像是與生俱來的,而他卻不知道珍惜,棄之如芥。現在他就是跪在巧珍麵前哭著求著,巧珍再也不會躺在他的身邊,慰藉他這次度受傷的心靈,一切美好的往昔都成了傷心記憶。

加林這次落難又怪誰呢?由於加林在人生的道路上一度走向歧途,才導致愛情事業的徹底失敗。西方一位思想家曾說過這樣一句話:曆史上常常有極其驚人相似的一幕。正好用在現今的高加林的身上,就像前幾年夏天那個暴風雨之夜,高加林現在又被遣返回家鄉,回到了他人生的起點,此時的高加林又如同七八年高考落榜後的心情,失望、憤怒、恐慌一起向他襲來,他就像突然失去動力在淩空中翱翔的飛機的那樣,真是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高加林豪情滿懷,憑一腔熱血,奮力打拚,還冇有走出黃土地,融入山區小縣城,卻落個滿船空載明月歸的下場。農村艱苦的生活又展現在他的麵前,高加林感到一種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心境。痛苦,煩惱,迷茫,這三股迸出內心的洪流衝撞著他的五臟六腑,他隻有默默地承受。生活對他來說,一切都太苦了,也太沉重了,他簡直都有點擔心他能不能承受生活的如此重壓。一種委屈無奈的情緒使他忍不住淚水盈眶。

想著想著高加林又眯瞪過去……

(此作獻給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出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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