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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曦Yeung 作品

第7章 直麪人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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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林哪,走快點,好歇息!”德順老漢大聲地對加林喊道,“嗯!”加林無精打采地應了一聲,腿還是加不上勁。太陽曬得大地發燙,滿臉汗水的加林用衣服袖子不時地擦著臉上的汗珠,他心想,也該回去了。加林擦拭一畢,駐了一下,還是不由自主地轉身向東南方向的縣城望去,令他一度嚮往的神聖的縣城已慢慢地被青紗帳籠罩了起來,好像回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今天加林和德順爺爺走完回家的一裡來路,可對加林來說,比兩年前的晚上去縣城來回拉糞的二十多裡路還要長,還要艱難。

在德順老漢的一再督促下,高加林才拖著沉重的腳,終於走上了他家門前的鹼畔。朝家望去,窯門大開著,高加林跟著德順老漢一前一後的進了窯門。一進回到家裡,高玉德和加林娘幾乎同時圍了上來,一看滿臉淒楚的兒子,老兩口不知說什麼好,半晌,高玉德終於組織好了語言,還是上一次的那種語氣,“小老子,你可回來了,從昨天晚上,我去你德順爺爺家到現在,我連炕都冇上,和你媽坐在凳子上,就等著你回來,要不是腿犯病,我非趕到縣上不行。唉,啥都不說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高玉德噙住淚水說不下去了……

加林一句話也冇有說,直向裡窯的炕腳走去,一聲不響地上了炕,窩在炕角的被子上,就好像一個輸了萬貫家產的賭徒,縮成了一團。

“娃娃心裡難受,你倆也就彆再指教他了,讓娃娃清靜清靜,好好歇息一下喀。”德順老漢坐在窯口的木凳子上,一邊裝著煙鍋,一邊說道。

加林的母親這時就回到案邊急忙收拾著吃食。

躺在土窯洞炕上的高加林,昏昏噩噩,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渾身睏倦無力,就像龍被抽了筋似的。生活中瞬間發生的巨大落差,突然得讓高加林感到措手不及,更讓他無所適從。加林隻覺得頭大得好像一個擔籠,裡麵被各種雜草塞著,即使這樣,他還是試著厘清這一半天生活的波瀾起伏。

昨天此時,他高加林正躊躇滿誌地坐在從延安開往縣城的班車上,窗外的景緻一點也引起不了他興趣,因為他一直都在做著南京夢。這一個多月來的新聞班培訓,加林的課餘時間隻乾了兩件事情,一是去了兩所大學,一所是陝西師範大學,另一所是西北大學,這都是培訓班裡西安文友郭勤學帶他去的,並給他講了學校的佈局,帶他逛了體育場地和圖書館,使他也體驗了一下象牙塔裡學子的生活。二是逛書店,和往常不同的是,加林這次把選書的目標選定為南京,因為他做夢都想融入六朝古都——南京。他必須先走一步,從精神上先感受一下,即將麵對的生活。因而,他檢索書籍很細,凡是有關南京的東西,不管是人文風俗,文物考古,城市風貌,山水風光,他都看,而翻看最多的,還是南京市地圖。西安東大街的鐘樓書店和西大街的古舊書店裡麵的地圖,他都檢視了。讓他感到欣慰的是,他在古舊書店裡找到了譚其驤主編的《中國曆史地圖集》,他幾乎欣喜若狂,拿在手裡仔細地翻閱。

在新聞培訓班這一段時間裡,加林通過翻閱大量資料,使他對南京從原始社會到新中國建立以來有了一個全麵的瞭解,他很自信地認為,對於南京的古文化他完全可以挑戰黃雅萍。他想了一路,也興奮了一路。

可好景不長,一回到縣城,噩耗不斷。第一個窩心事,就是他從三星口裡得知巧珍已經和馬拴結婚,他頓時感覺好像喝了一桶泔水,心裡多有不快。第二件事竟晴天霹靂。那是景若虹老師和他談話,景老師嚴肅地對他講了縣委關於處理他走後門參加工作的問題的通報及組織的處理意見。當他一想到他的前途理想,愛情婚姻即將化為烏有,又要回村當社員,他的心一下子就蒙了,渾身無力,連掉在地下的一盒火柴都撿不起。原來他的黃粱美夢隻做了一半,就被張克南的母親給攪活了。

高加林有點惘然若失,走出黃土地的他,剛嚐到了生活的一點甜頭,找到了做人的自尊,頭上有時還閃著一圈光環,但還不等得他融入這個城市,卻又被打成了原形,讓他回到了生活的起點。

人生挑戰的失敗,未來的生活到底會怎樣,他又將如何麵對,高加林不敢往下想。從昨天到現在,他都冇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他肚子裡好像裝了一塊鐵餅,隻感覺憋脹,冇有胃口,一點東西都不想吃。

德順老漢和加林的父親坐在窯口,一邊吸著旱菸,一邊拿著蒲扇扇動著,還不時地嘮叨著什麼。窯外樹上的知了使勁地振動著翅膀發出嗞噠嗞噠地聒噪聲。

加林的心裡煩極了,現在他還想乾什麼,他還能乾什麼,他其實什麼也不需要乾,他也隻有靜靜地躺在炕上。

德順老漢和加林的父親說了好長時間的話,加林除偶爾聽到咳嗽聲,至於他們都說些什麼,加林一句都冇有聽清楚,他也不願意聽他們在嘮叨什麼。因為加林心裡明白,他們不管說什麼,都對他於事無補。德順老漢和父親,他們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在做務莊稼方麵,或許是行家裡手,但談論起他的事情,就像上一次他們去縣城把他隻能是數說一番那樣,什麼也不會改變。現在他們就是使心運智,求神拜佛,也絕不會不能改變他麵臨當農民的處境。

窯門口的絮絮叨叨個冇完冇了,加上不時的咳嗽聲。加林都有點不耐煩了,他真想起來噤斷他們。然而加林一想德順老漢和父親是用他們的方式在安慰他高加林,他又怎麼能忍心來阻擋他們呢?

加林失神的眼睛本能在轉動著,頭頂上這個曾經一度人聲鼎沸和流溢過巧珍那充滿青春氣息的窯洞,現在已經失去了昔日的風采,整個窯裡唯一能表現生命活力的就是鍋台後麵那隻老花貓極有節奏的呼嚕聲。

現實的生活對高玉德一家來說,就像加林幾年前民辦教師被下時的那樣,天大的不幸又一次地降臨到這個可憐的家庭。這次高加林的被辭退,對高玉德老兩口來說,從昨天晚上收到加林的全部東西到現在,雖說隻有一天時間,而對他老倆口來說,比他們過大半輩子的感覺還要長。他們曾經那佈滿皺紋的臉上好不容易出現的一絲笑容,現在又好像被黑霜給籠罩住了。一家三口人再一次陷入極度的熬煎和痛苦之中。唯一與上一次不同的是,同時和高玉德一家人受熬煎的還有德順爺爺,他和高玉德心情一樣,除過一個勁地吸菸,要麼就罵罵那個害加林的臭女人。

德順老漢今天在高玉德家呆了近一天,晚上在加林家裡吃了晚飯,大半夜才離開了高玉德的窯洞。

夜已經很深很深了,高玉德老兩口怎能睡得著呢?冷酷的現實對高玉德老兩口來說,好像就是老天安排好的。昨天下午臨近天黑,三星從縣上帶回來了加林的東西,一下子放了一窯口,一捆鋪蓋,一包裝雜物,一堆舊報紙,還有書紙張,裝了幾網兜。高玉德一看心裡一怔,他似乎明白了一切,似乎一切都不明白。三星隻是說是加林讓他把東西捎回,並冇有對他過多地講些什麼。他砸吧砸吧了幾次嘴就是張不開口,他還能問什麼呢?一定是他加林犯了什麼事,讓人家給擼了回來,這一切都是命啊!而他唯一要做的就是讓加林他娘把裡窯加林的炕收拾好。

加林的不幸對高玉德來說就如同天塌下來一樣。記得一年前,高玉德和德順爺爺去了一趟縣城,好說歹說,都冇有讓加林回過頭來。從縣城回來,一路上,德順老漢嘴裡就嘮叨個冇停,一邊吸著旱菸,一邊罵著他的那個強板筋的加林。德順老漢罵加林忘了本,罵加林不知道天高地厚;罵加林冇有這個福氣,天底下哪有巧珍這麼好的娃娃;更罵加林傷天害理,把巧珍撂到半路上,真是造孽呀!令高玉德擔心的就是怕孩子在活人的路上有個什麼閃失,想不到他的寶貝兒子在活人的路上還真的出了大錯,現在這一跤摔得可不輕啊!他還能站立起來嗎?娃娃將怎麼麵對農村艱苦的生活,又將怎麼麵對社員們戳著脊梁骨的數說,他能挺得住嗎?

高玉德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冇有迴天之力,他什麼也改變不了,他坐了起來,自歎著,“高玉德!啊!高玉德!你上世到底造了什麼孽了?”

高玉德這時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一個勁地吧嗒吧嗒吸著旱菸,或不時地摳著腳趾頭……

高玉德一輩子養了三個娃娃,隻落了加林這根獨苗,老來得子,高玉德愛加林勝過愛他自己,凡事都順著娃娃的性子來,硬是讓高玉德老兩口把加林給慣壞了。高玉德從昨天晚上一直想到了現在,就是冇有理個頭緒,唉,他高玉德還有啥臉麵活在世上,六十幾歲的人,也活夠了,不如跳崖死了算了,一了百了。他清閒了,那麼加林可咋辦?他一想加林,心裡就難受,娃娃年輕,活人的路還長著呢,現在這可咋走呀?人的本性使高玉德老漢放棄了這個愚蠢的想法。高玉德咬了咬牙,似乎發誓到,以後的日子不管怎樣的艱難,隻要他還有一口氣,他都要陪著加林走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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