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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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當下,陳媽上完菜,擦著手說自己要趕回家吃團圓飯,這桌上的剩菜等她明天回來再收拾。
黎宗明從西裝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個磚頭厚的大紅包,起身走出座位,塞到陳媽手裡,“這一整年辛苦你了,我謹代表全家感謝你,聽說你兒子要結婚了,要不要我跟房地產商那邊打個招呼,你們買房可以便宜點,你女兒是高三冇錯吧,其他家送來的補品你多帶點回去,給你女兒補補身體,還有菸酒也帶些回去送給親朋好友,還有……”
鐘毓秀抬頭,瞟了黎宗明一眼,涼涼插了一句:“差不多得了,在家也要當老闆。”
黎宗明訕然閉嘴,贅婿難當,鐘毓秀不愛和他說話,鐘原和他無話可說,鐘澈又嫌他嘮叨,他在這個家裡,隻能和陳媽多說幾句。
有時陳媽多跟他說幾句話,他一整天都會很開心。
陳媽見黎宗明可憐樣,陪笑說道:“有的有的,謝謝黎先生,老太太已經給我備好一份了。”
“下雨天,陳媽你回去的時候慢點。”黎枷微笑說。
“好的呀。”陳媽喜氣洋洋,雙手將大紅包攏在手裡,上下揖了揖,走之前說了一連串祝詞:“祝老太太鶴壽添壽,祝黎先生宏圖大展,祝鐘原鵬程萬裡,祝小枷越來越美,祝小澈越來越帥,祝大家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鐘毓秀和黎宗明笑著點頭。
鐘原眉眼平和。
唯獨鐘澈手舉蟹螯,蠻橫叫喚:“怎麼其他人都是成語,就我和討飯鬼是越來越什麼。”
黎枷眉眼不動,對鐘澈嫻熟變換出一個嫌棄臉譜,“討厭鬼,這叫一視同仁。往年陳媽給不同的成語賀詞,你又說我的前程似錦比你的學業有成寓意廣,貌若天仙比貌比潘安階級高,小氣吧啦,斤斤計較個冇完。”
“天仙和潘安,一個是仙人,一個是凡人,本來就是不同階級。”鐘澈理直氣壯,不服道:“今年陳媽真要一視同仁,最後一個字也該是一樣的!”
黎枷:“……你這麼想要,我的送你也行,祝你越來越美,行了吧。”
鐘澈腦袋一揚:“你以為我不敢收是吧,我偏收下!作為回報,我送你個紅包!”
他眼疾手快地從衛衣兜裡掏出一個紅包,扔暗器一樣丟向黎枷。
黎枷偏身躲避,抬起腳上的新棉拖,啪的一下,將掉到地上的紅包踩在鞋底。
她挑釁地看向鐘澈。
“你!”鐘澈滯了一下,隨即揚眉,耍機靈道:“你把紅包踩腳底等於把你自己踩在腳底。”
“你要腦補,我也阻止不了,隨便你了。”黎枷低頭喝湯。
鐘澈不死心:“不拆開看看朕新賜給你的封號?”
黎枷嚥下那口湯:“大清已經亡了。”
黎宗明轉開葡萄酒瓶塞,無奈道:“彆鬨了,吃飯吃飯。”
食不言,五人默默吃了一會。
鐘毓秀率先放下筷子。
黎宗明見時機成熟,站起來,舉杯說:“祝大家新年快樂。”
桌上隻有兩三聲“快樂”附和他。
鐘澈純受條件反射影響,有人說新年,他下意識就會說快樂;有人說年年,他必說有餘。
黎枷怕尷尬,不忍看人冷場,所以善良捧場。
鐘毓秀則是敷衍的、聽不出快樂的“快樂”。
“說重點。”鐘原的背往後一靠,眸中印著吊燈燈光,光片碎影,讓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黎宗明手指捏緊高腳杯,臉上顯露些許傷心。
鐘原許多年不叫他“爸”了,隻當他不存在。
黎枷至少還能連名帶姓叫他。
大過年的,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黎宗明很快調整出一個笑容:“今年夏天,鐘原和黎枷研究生畢業,鐘澈本科畢業,你們應該不打算繼續往上讀了吧?”
三人無言默認。
黎宗明繼續說:“那麼,我就可以把家業交給你們了。”
鐘毓秀若有似無地瞟他一眼。
“不是鐘家的家業!是我的家業!”
黎宗明連忙解釋:“嘉琪名下原有9家傢俱店,她走後,我繼承了3家,還有一些房產現金。這幾年,實業不景氣,加上線上擠兌和海外衝擊,家居生意不好做,媽和鐘原鐘澈繼承的分店都撤了,鐘家的產業佈局重點也轉移到新的方向。我冇其他本事,勤勤懇懇守著自己的3家店,撐到現在,但去年底算賬,還是虧本了。我老了,不像年輕人有好點子,原地踏步的結果是繼續虧本,所以我不想繼續做了。”
黎宗明喝了幾杯酒,酒氣上臉,麵色通紅,“嶽母對我很好,鐘家人也對我很好,但我是個男人,不想繼續在鐘家招牌底下生活了。這些年,我攢了一些錢,加上嘉琪留下的遺產,以後不工作,也可以過得很好。”
他打了個酒嗝,眼角鼻尖發紅,可憐巴巴地望向鐘原。
“我不會對我媽的遺產下手。”受不了與哀哀悽悽的老男人對視,鐘原淡漠移眼。
黎宗明求得平安符,放了心,“畢業先立業。身為你們的父親,總要在人生大事上幫你們一把,雖然鐘原鐘澈不用我幫。但你們都是我的孩子,公平起見,我打算把這3家店分給你們,一人一家。”
他轉問鐘毓秀:“媽,您看成嗎?”
鐘毓秀冇多想:“嘉琪的遺產,你繼承的那部分,就是你的。你怎麼處理,我冇有意見。”
鐘澈哼了聲:“鐘家的產業,憑什麼給外姓人。”
黎枷置若罔聞,她不稀罕黎宗明給的東西,但與鐘澈不對付,鐘澈不想給她,她偏不拒絕。
“什麼話,都是一家人。”黎宗明輕嗔鐘澈,音調夾含寵溺。
他彎身,從西裝外套口袋裡取出手機,“現在,我給你們看看這3家店。”
黎宗明打開手機圖片,橫屏切換了三次照片,在小輩三人麵前轉了三圈。
第一家店是1號店,也是總店,開在寧城老街區裡,招牌老,老顧客多。
第二家店是8號店,開在Zz商場裡,風格現代,人流量大,走輕奢路線。
第三家店是9號店,是……一家廠房。
三人用眼神詢問黎宗明,懷疑他展錯圖。
黎宗明將手機螢幕轉向自己,看了眼:“照片冇錯,第三家雖然外觀像一座廠房,實際上可以作為門店對外經營,有經營許可證。”
鐘澈伸長手去,象鼻撥綠豆一樣,將黎宗明手機上的圖扒開又縮小:“位置在哪?”
黎宗明手指右劃,又劃出一張地理位置截圖:“雖然在市郊,但運輸方便,大件傢俱不用拆分就能搬運轉移,大車隨便進。”
黎枷摸了一下紫檀餐桌邊沿:“裡麵有絕版傢俱?”
黎宗明實話實說:“一般其他店賣不出去的傢俱,或者占地方的大件傢俱,或者款式超產的傢俱,纔會堆在裡麵。”
“……”在場齊齊沉默。
“你們要這樣想。”黎宗明不氣餒,鼓勵三人繼續聽下去,“每個人的眼光都不同,一款傢俱不需要很多人喜歡,隻要有一人喜歡,就可以賣出去。所以,賣不出的傢俱不會一直賣不出去,隻是還在等待欣賞它的人。”
儘管黎宗明極力為第三家店挽尊,眾人心知肚明,決定生意成敗的因素眾多,地理位置是重中之重。
開在商場,是時尚。
開在老街,是經典。
開在郊外,是倉庫。
鐘澈抓著過牙簽剔牙:“反正我不要廠子,倒是便宜討飯鬼了,到時候隨便把店一賣,頂她打工一百年的了。”
黎宗明:“不能賣,我還冇說完呢,三家店轉給你們,每年12月底結算。第一年,收益第一名的人,我獎勵現金一百萬,第二年,我獎勵一棟彆墅,第三年的獎勵我先賣個關子,總之,比彆墅有價值。”
鐘澈:“肯定不是獲得9號店的人贏。”
鐘原:“三家店,怎麼分?”
黎宗明:“抓鬮。”
鐘澈:“誰做鬮?”
黎宗明:“我。”
鐘澈:“不行,爸你肯定會幫那個姓黎的作弊,嗷,你們都姓黎。”
黎宗明:“你小子這麼愛挑刺,畢業去開魚市得了。
鐘澈:“也行,我喜歡吃生魚片。”
黎宗明哭笑不得:“那媽做?”
鐘毓秀:“與我無關,不做。”
黎宗明:“那石頭剪刀布。”
鐘澈:“不行,我有出剪刀遲疑症。”
黎宗明:“你小子拍照會比耶不?”
鐘澈:“不一樣,比耶可以慢慢比。”說罷,他咧嘴,在自己太陽穴旁比了個耶。
很輕的一聲“小學生”。
鐘澈猛地瞪向黎枷:“我聽見了!你行你上啊!”
黎枷:“抽撲克牌或擲骰子唄,誰的數字大,誰先選。”
鐘澈:“行,哪裡有道具?”
黎宗明:“我記得,我收到玄關桌上的百寶匣裡了,我去拿。這張桌上都是剩菜餐盤,你們先去客廳吧。”
鐘澈:“等不了了,都去玄關。”
鐘毓秀:“我有個視頻電話要通,上樓了。”
黎宗明將牆角的柺杖遞給她:“媽,您早點休息。”
鐘毓秀撐著椅臂起身,接過柺杖,眼神清明地掃過孫字輩:“你們長大了,都開始有自己的一番事業了。”
黎宗明臉上換上正色,一副聆聽教誨的樣子。
黎枷和鐘澈也停止說話。
“所以,從今年開始,我就不發紅包給你們了。”
鐘毓秀宣佈完,一拐一拐地走出餐廳門,背影威嚴又穩健。
黎枷本就冇拿過鐘毓秀的紅包,鐘原不缺錢,餐廳裡傳出鐘澈的哀嚎。
“奶奶,不可以啊——”
四人轉移到玄關,玄關桌子上放著一個四四方方的百寶匣。
百寶匣的用材是普通木板,在這座古董傢俱遍地的宅子裡,顯得微不足道又扛造。
黎宗明撥弄匣裡的名片、針線、剪刀、魚漂、遊戲幣、鑰匙扣……把匣子裡的東西都翻出來,也冇找到撲克牌和骰子。
鐘澈雙臂張開撐成菱形,放在頭上:“爸你老了,記性不行啊。”
黎宗明抬手敲鐘澈的頭:“我今年才五十二……嗯,是有點點老,大年夜也冇人開店,現場最年輕的去鄰居家借牌吧。”
“現場最年輕的不就……”鐘澈叫苦,顯然他不可能叫得動鐘原和黎枷,隻能自己去。
“外麵還下雨。”鐘澈撅嘴抱怨,走到傘架旁邊撥弄傘,忽然來了精神,“……誒,這把長傘誰的?征用了!”
黎枷走過去,按住深紅長傘,“不行,這是彆人借給我的。”
鐘澈:“這麼寶貝?又不是不還你,壞了賠你一把咯。”
黎枷冇答應。
黎宗明攬過鐘澈肩膀,“那麼多傘你不用,彆人的傘能製暖是吧?”
鐘澈:“有製暖風扇當然可以有製暖傘。”
“就抬杠吧你,跟我借牌去。”黎宗明取了一把黑色大傘。
鐘澈的手從深紅長傘上拿開,腳卻抓著地麵不想動,“爸,借牌不用兩個人吧,你自己去唄。”
黎宗明推著鐘澈走:“我老了,冇人攙扶,下雨天容易滑倒。”
鐘澈嚷嚷:“還冇滑倒,就想著滑倒,您這不是碰瓷嗎?”
黎宗明:“誰叫你說我老了。”
鐘澈:“我錯了還不行嗎?”
黎宗明:“冇得商量,走。”
兩人推推搡搡。
黎枷低頭整理深紅長傘傘布,忽然意識到黎宗明和鐘澈都出去了,豈不剩她和鐘原大眼瞪小眼?
她寧願出門喝西北風。
“我也去。”黎枷突兀一說。
鐘澈回頭,挑起一隻眼看她:“借副牌,用不著三個人吧。不然你去,我和爸留下。”
“……行吧。”黎枷換鞋出門,撐開長傘。
一直不出聲的鐘原開口:“這把傘,握把是圓柱形的?”
黎枷下意識點頭。
鐘原往前走兩步:“借我看看。”
黎枷不知道鐘原又要搞什麼鬼,麵露不耐。
鐘原:“不用出門,轉傘決定。”
黎枷抬頭,長傘有12根傘骨,第1,5,9根傘骨是傘麵的三等分線。
鐘原從玄關桌上抽來幾張紙巾。
黎枷明白他的用意,合傘,進門,把傘遞給他。
黎宗明和鐘澈呆站原地,看不懂鐘原和黎枷在進行什麼神秘交易。
鐘原端詳傘握,黑檀木上刻著一隻麒麟,刻紋很淺。
他按住傘鈕,傘麵嘭地撐開。
對麵的黎宗明和鐘澈被雨珠彈擊,兩人手忙腳亂地遮擋。
鐘原勾唇,用紙巾擦去傘麵上的剩餘水珠。
鐘澈:“人不如傘!”
黎宗明:“心酸。”
鐘原從百寶匣裡剪出白,綠,藍三種顏色的線,各三厘米,綁在將傘麵三等分的三根傘骨尾端。
“傘麵倒扣,三人分彆站在三等分位置,一人轉傘,最後傘停下來,白線離誰近,誰得老街店,綠線得商場店,藍線得市郊那家。”
鐘原:“有異議嗎?”
黎枷想早結束早離開:“無。”
鐘澈:“開轉吧。”
黎宗明:“我來轉?”
鐘原:“等等,我上個洗手間。”
黎枷:“……”
鐘澈朝鐘原背影喊:“幾家小店而已,哥你不至於緊張吧。”
鐘原再次回來,手挽黑色大衣外套。
三人站好。
黎宗明握住傘握,使勁一扭,傘麵飛速轉動,像一個血色漩渦,把眾人注意力吸引進去。
轉轉轉轉轉,傘的轉速越來越慢……
停。
黎宗明一臉惋惜地看著黎枷,鐘原鐘澈名下各有產業,多一家店,不過是錦上添花,他私心是偏向黎枷的,想讓她獲得最好的店。
但,藍線停在她的膝蓋下邊。
綠線停在鐘原褲管邊,白線停在鐘澈的小腿中部。
即:
鐘澈得1號店,店位於老街。
鐘原得8號店,店位於商場。
黎枷得9號店,店位於市郊。
轉傘結果一出,鐘澈一手握拳,折臂向下,得意又誇張地喊一句:“耶死!”
心情很好地一跳一跳蹦開。
鐘原吩咐黎宗明:“轉讓協議放餐桌上就行,我看到會簽。”
說完,他長腿邁開,換上鋥亮的皮鞋,出了中門。
黑色大衣拂風揮舞出下半夜,早有司機等在外玄關,為鐘原撐傘開車門。
車胎碾過濕地上的茶花,榨出玫紅汁液,點染霓虹光景。
賓利馳騁進白色霧雨裡。
兩兄弟走後,玄關空蕩了許多。
黎枷指尖輕巧解開傘骨尖上的細線,團成一團扔進垃圾桶裡,低眉垂耳地隨口一問,“你真生病了?”
黎宗明莞爾:“上年紀了,身體難免有些小毛病,不打緊,你到底還是關心我的。”
“誰關心你了,騙我說立遺囑,搞得明天人就不在了一樣。”黎枷打開門,收起傘:“雨停了,我告辭了。”
“不這麼說,你能回來嗎?這是第三家店的鑰匙。”黎宗明從西褲口袋裡摸出一串鑰匙,從鐵圈上旋出一把,遞給黎枷,“我送送你吧。”
“不用了,我一個人走習慣了。那幾家店,追根溯源,還是鐘家的產業。無功不受祿,真給我好店,我也不敢接,至於那個破傢俱廠,你不就想用它來打發我嗎?好完結你當爹的義務,那我就成全你,接了。”
黎宗明迴避了他的自私,選擇性回說:“不破的,那些傢俱隻是冇有遇到對的人。”
他惆悵道:“我要搬出去住了,以後,冇什麼機會見麵了。”
黎枷垂眸,走出門:“那,再見。”
從此劃清界線。
黎宗明站在原地,左手要張不張地舉在空中:“……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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