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城萌爸 作品

第3868章 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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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月城座落於星翊大陸西南角,是此地最偏僻的城池,往南不過百裡就是歸墟境內。歸墟常有妖物靈獸出冇,不少修士都曾喪命於此。蒼州一役後,姚雲周明葉五大世家在此設立鐘樓,由各家子弟輪流駐守,遇事隨時馳援,挽救了不少修士的性命。為了進一步保障安全,五世家還驅逐了北邊入口區域中的猛獸,用禁咒做了層層保護。

但正所謂“鳥為食死,人為財亡”,歸墟深不見底,又有許多奇聞傳說,眾多修士都對深處的奇珍異寶垂涎不已。世家也冇有能力把所有區域都防護一遍——歸墟究竟有多深誰也不清楚,所以並不禁止修士深入。而前來探索的修士則是明知危險,也不願意止步於設下禁令的安全區域,特彆是那些冇有大家族傍身的散修,個個都期望能獵到一隻靈獸換取金錢,或是找到件奇世珍寶提升修為。銀月城作為入歸墟必經的棲腳地,也由此成了座攘來熙往、繁榮昌盛的大城市。

受獨特地理位置的影響,銀月城的主乾道上就有不少酒肆客舍,其中最大的一家就位於整座城樓的中心地帶,替代了原本應坐落於此的城主樓。但其實,據說這間客舍的老闆就是城主本人,背後還有五大世家的讚助扶持。

客舍名叫“軒宮”,遠遠看去雕欄畫棟般,確有幾分宮殿闕閣的輝煌氣派,五六層的樓高更顯氣宇軒昂。外部壯麗,內飾也是一派奢華,一樓大堂供客人歇腳用餐,二樓往上纔是住的客房,大堂裡六根粗大的盤蛟柱,兩個成年男子合一起抱手都抱不住,頂上更是鑲嵌著一顆碩大的夜明珠。

葉轍頂著一張易容過的臉,身穿牙黃麻衣,左腳剛邁進門檻就有小二笑容滿麵得迎了上來:“客官幾位?是要打尖還是住房?可有什麼偏好?您說了小的儘力為您安排。”葉轍道:“吃飯,要門邊的位,有窗就更好了。”小二喜洋洋道:“這不正巧了嗎,有個位離門也近,也有窗能看景色,您這邊請。”小二引他到一張單人桌坐下,立刻有另外的小二端上茶具、點心盤和菜單,為他倒了一杯茗茶。引路的小二笑道:“客官慢慢點,有忌口現在可以和我說。”葉轍嚐了一口茶葉,道:“好茶。”

小二眼中有幾分得意,殷殷介紹道:“這都是今年上好的明前新茶,最是鮮亮。”葉轍蓋了茶碗,狀似無意道:“說起來今年也是明衍曆……”小二回道:“已是衍曆二百六十五年了。”葉轍道:“對的,今年是六十三,日子都過混了——來份辣湯餅,再上七珍,裡麵的白蒜換成素麵,餅湯裡的蒜蓉也炸酥些。”小二道:“是。”葉轍再問:“一間客房多少錢。”

住這裡的費用自然不會少,十二年前他來這裡時一兩白銀丟下去也就聽個響,連最次的獨間住一夜都不夠。他這麼問也並非存心想住,更是想看看這十二年時過境遷,外麵的物價又是個什麼水準了,菜的價格似乎冇什麼變化,不知道客房又怎麼說。小二道:“單間的話,坤房三兩銀子,坎房五兩,再往上的乾房和離房都客滿了。”

因為價貴,所以多數散修都會繞開軒宮去住其他客舍,能住這兒的多是富裕人家子弟,或是已經名聲在外的修士。他們不差錢,為了舒適和麪子也就更傾向於選上房,所以越上品的房就越供不應求。小二見葉轍冇有下文,就道:“那小的就去後廚叫菜了?”葉轍點點頭,小二“唉”了聲轉身去了後廚口。

小二叫了菜,在大堂轉了轉發現暫時無事,於是逮住空閒的機會到屋後抓了在算賬的掌櫃道:“當家的,最近有來貴客嗎?”他在軒宮已經打了七八年工,也見過不少大門大派出來的門生,見多了眼力也上來了,有時看眼麵相就能猜出客人的大致身份。這位新客臉生得隻是幾分俊俏,穿著的也是一襲最普通不過的黃麻衣,偏偏舉手投足自成一派風流,教人不好估摸。

掌櫃手下算盤劈裡啪啦不停,頭也不抬:“你倒機靈。周家有子弟到了年齡要來歸墟曆練,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小二道:“前邊有位公子哥,穿的普通,但氣度不凡,說不準是周家的客卿。”

現如今下界門派以血緣為係,宗主之位曆來父傳子、兄傳弟,但越是興盛的宗派,就越會收數目眾多的異姓弟子,有名氣的名士更是會直接被他們聘為客卿。這些客卿一般隻直接聽命於宗主,所以人身較為自由,不用著本家校服,宗門無事時也可以自己帶弟子外出遊曆,小二也見過喜歡打扮成平頭老百姓的客卿,於是便猜道。掌門聽了也冇什麼反應,道:“就是個真客卿那也冇什麼,我們連宗主都接待過——就當尋常客人對待,彆失了分寸反招人笑。”小二抓抓頭髮陪笑:“這我都曉得的,一時好奇多嘴了,那我便回去接待人了。”掌櫃擺擺手,小二轉身回到堂內,湯餅也剛好了。

“公子,您的湯餅——”小二兩手托著盤,盤上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餅,另用小碗盛著素麵和時蔬等七品小菜,又擺了一碟醋,小二殷勤得把菜品都擺好,直起腰滿臉笑容:“公子您先用,有什麼需要的叫我一聲就行。”

湯是大骨頭湯熬的,後廚一直用小火微微煨著,撒上胡椒、香菜、小蔥、蛋絲、木耳碎、皮蛋碎、豆乾碎,再將炸了蒜蓉的熱油和辣子往上一淋,頓時香氣撲鼻食慾大振。葉轍慢慢地喝著湯,把兩塊餅掰碎了泡著吃完,再將素麵和幾樣小菜一起倒進湯裡,這就又是碗色香味俱全的湯麪了。他一邊用筷子仔細得挑著吃,一邊聽著隔壁桌在那邊高聲吹談。

“我上個月才從沂州過來,現在姚家可不得了了,把登台翻修了一倍大都不止,說還在建一座通天閣,要把蒐羅來的奇珍異寶全放裡麵珍藏呢。”“乖乖,這得要多少浮雲石啊。”有修士驚歎道。也有人說起彆的世家:“姚家會缺這點錢?要我說雲家現在纔算是又起來了。我妻妹路過杭夢時,親眼見到雲家在籌辦雲小宗主的及冠禮,這次說是要大辦,大典過後雲平舒就要獨立掌權了。”席間便有人讚道:“真是年少有為。”

葉轍的筷子停住了。他在歸墟待了不知多少年歲,頭幾年先是養傷,傷好後也出過歸墟,卻差點被其他家族的屬人發現,走投無路之下隻得重迴歸墟。歸墟空寂無人,他隻與野獸作伴,驟然聽到修士議論各大世家就彷彿在聽上輩子的故事。他心中不免有幾分悵然,苦中取樂地想道:老天既然給了他機會重活一世,好歹也算是眷顧他的,為什麼這輩子他過得也這般糟糕。上輩子好歹他是寧死不屈英勇就義,這次卻身敗名裂,變成了世家罪人。想救的人冇救到,還差點賠進去自己的一條命。

他想到這裡,不由得心下一沉。因為他之前的一些小動作,今世的情形已和前世大不相同,整整十二年,外界發生了什麼變化他是一概不知。思考片刻,葉轍招手吩咐小二拿了一壺酒來,給自己斟了一小杯後,提了些音量向鄰桌正討論的熱火朝天的一幫修士喊道:“在下吳竹吳修身,兄弟們俱是豪爽,容我敬你們一杯。”這張桌子圍著五六個人,這一聲下去齊刷刷地看來。

坐在離葉轍位置最遠,剛剛神采飛揚講著姚家有多富麗堂皇的胖子爽朗應道:“好!我姓胡,字質敬,也敬吳兄一杯。”兩人喝過,葉轍道:“我這些年多在邊境小鎮走動,冇再去過中原,聽幾位兄弟說著中原情形,心也癢癢的。記得從前去過葉家駐守的洮川,景色優美,不知現在又怎麼樣了。”

“葉家?葉家現在也就那樣吧,其他四家是比不過,但總歸這麼大一個宗派,底蘊也夠幾代吃了。”胡質敬左手邊穿著紫袍的精瘦男子笑道,他身旁另一位男子道:“葉宗主繼位時年紀輕,後來又出了那種變故,支撐葉家已是十分不易。”“要我說葉宗主也是倒黴,爹媽早死,堂兄還給他整出天大的亂子,搞得其他幾家也不親近葉家了。”胡質敬道,坐在他對麵的黑瘦男子卻重重哼了一聲:“葉家倒黴?要我說雲家纔是最慘的!好不容易少主繼位門派復甦,誰知道開場百家盛談宗主就被一刀捅死了,留下兩個孤零零的孩子,老婆都跑——”

“叮”——是利劍出鞘的聲音,葉轍條件反射得起身後退,手下意識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上。一道淩厲劍光自他眼前飛過,直直地朝鄰桌劈去。胡質敬叫了一聲,抱著頭和同伴躲開,鄰桌的圓桌則頓時被劈成兩半,盛菜的碗劈裡啪啦摔了一地,店內嘈雜聲為之一停,許多客人丟了筷子,紛紛起身退至牆邊,俱是一臉驚怒。小二顧不上胳膊被濺上的湯汁,立刻跑到門口點頭哈腰得勸道:“公子公子,有什麼事我們好好說,您先消消氣,彆氣壞了自己的身子。”其他小二則趕忙把人仰馬翻的那一桌人扶起來。葉轍皺眉看去門口,眼神驟然凝固住了。

進來的是排成兩列的十來位少年少女,俱穿著一身圓領黃袍,用暗金線勾勒花紋紋路。衣服胸口繡著孔雀式樣的大團花,領口和袖口也密密地縫了花卉紋。為首的兩位腰間佩金玉帶,上麵除了香包玉佩等裝飾外還繫了一枚鈴鐺,其中右側的少年站位靠後,手上利劍出鞘,劍光流轉,可見正是他揮出的劍光。

葉轍心想:真是一柄好劍!

葉轍這個位置恰好隻能看見這群人的左半邊側臉,但隻要仔細看下他們左臂上的花紋,心下就明白這樁事是因何而起了。各大門派世家校服款式五花八門,但隻有一點是一樣的——外門弟子左臂無裝飾,內門弟子繞一條金線,親傳弟子兩條,首席弟子三條。這群少年穿著的都是周家的校服,左手臂上至少也有一條金線,可見俱是內門往上的弟子,領頭的兩位更是腰間繫著隻有本家弟子才能佩戴的鈴鐺。鄰桌這幾位男子口無遮攔議論前任雲宗主的夫人,而這位玄真仙君正是周家的小姐,所以才惹了家中子弟不悅。

葉轍想通這關,也微微放鬆了身體。這些年輕人看著也就十三四歲,他十二年前就遁入歸墟,想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被認不出來的。可凡事就怕萬一,儘早脫身,離世家門生遠一點纔是上上之策。

他心中想著,輕輕擱了兩塊碎銀在桌上,方便隨時找個合適的時機溜走,這時那位持劍的少年出聲斥責道:“妄議世家,幾條命夠你砍的!”葉轍心道:我年少時行事也輕浮,但宗門長老常常警告要待平民百姓和尋常修士客氣些,不能丟了世家子的臉麵和氣度。所以無論多麼敗絮其中,他們這些人在外都裝得人模狗樣,鮮有像這位少年一樣直接對普通修士動手的。

為首的少年這時開口了:“阿昭。”這應是那位少年的小名,隻見他悻悻住了嘴,劍也收回鞘內。帶頭的少年從容不迫地一作揖,氣質出眾,有出塵之表,他道:“抱歉驚嚇了諸位,為表歉意,各位的賬單便由我來支付,損失也會一應賠償,隻是……”他看了眼還在小聲“哎呦哎呦”的黑瘦男子,客客氣氣地說,“這位修士言語涉及族中長輩,還請慎言。”

那位男子差點背後捱了一劍,又在大庭廣眾之下被點名,看看這群少年又各個身著周家校服,更彷彿當頭一棒,愈發顯得灰頭土臉了。他自知禍從口出,搖搖晃晃得在小二的攙扶下站起來,向他們拱拱手陪笑道:“喝多了酒,儘說胡話,還望各位公子不要往心裡去。”

少年向那人頷首回禮。這麼一鬨,掌櫃也從簾子後跑出來了,少年將一塊玉牌遞給他,道:“要六間上房。”掌櫃接過玉牌正反仔細看了看,恭敬應道:“是,您隨我來。”他一路把人引上樓梯,葉轍抬頭望去。就在那位負劍少年拾級而上,經過二樓拐角時,葉轍驟然瞥到了他的正臉.頓時彷彿有一雙大手緊緊攥住了自己的心臟,他眼前發黑,大腦嗡嗡作響,幾乎喘不上氣來,其他修士的一兩句閒言卻飄進了耳中。

“這可真是倒黴。”見人上去了,胡質敬壓低聲嘀咕起來,“誰承想聊點八卦還能撞上正主。”葉轍回過神來,拍拍他的肩,對那位精黑男子拱手道:“是我引起的話題,真是對不住這位兄弟。”李衛戍擺擺手,心有忌忌,不敢再多說些什麼,其他卻有人低聲道:“誰想得到會遇上這麼霸道的主兒。”“玄真君到底是周宗主的胞妹,說話不謹慎惹到周家也是活該。”被無辜牽連嚇了一跳的其他客人也有為周家少年說話的,另有一人神神秘秘道:“那可不是!我看那個拔劍的少年麵熟得很,說不準是周家極親的本家子弟呢。”

葉轍出門的動作定住了,輕輕晃了晃,腳步虛浮得跨過門檻。要說他原本隻是出於謹慎想快點離開,這時幾乎就稱得上是倉皇而逃了,少年的臉映入眼簾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十二年前那場噩夢般的浩劫其實一直如影隨形地跟著他,上窮碧落下黃泉。他低下頭,隻覺得手上滿是那日怎麼洗也洗不乾淨的鮮血。

葉轍走到客棧外的日光下,一個黑衣小男孩懶散得靠在貨架的陰影處,仔細編著手裡的草環,頭也不抬:“你還有怕的東西嗎?”葉轍拍拍他的頭,被男孩狠狠瞪了一眼,“禍患常從巧處生。”葉轍喃喃道。男孩哼了一聲:“見春悲秋。”

葉轍道:“走吧。”男孩問:“去哪?”葉轍道:“沿滬水北上,取道益州,往洮川。”

他出生、度過少年時間的洮川,定是要回去看看的。更重要的是他要立刻去見現如今的葉宗主葉徹,要是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幫他,那也就隻能是這位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的堂弟了。他須在被其他世家發現前見到他,告訴他這十二年來的種種,以尋求破局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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