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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曦Yeung 作品

第73章 苦難的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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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大了,再也不是那個提著褲子流著鼻涕跑跑跳跳撲進母親的懷裡,或抱著父親那確滿泥巴的腿,笑著哭著鬨著把那高興或不高興的事情都全盤托出的時候了。隨著加林的個頭越來越高,在家裡的話卻越來越少了。加林一從外邊回來,冇事的時候就鑽進窯裡,看書寫字,他可以一整天不出來。父母想瞭解他的心思,多問他幾句話,換來的卻是加林那麵無表情的敷衍的哼哈,或不耐煩的搖頭打發。加林的父母都不知道怎樣和孩子相處。

在加林的父母看來,加林應該趕快找個婆姨,把婚一結,冇有錢咱可以借麼,再說還有他二爸那個後路。村裡和加林一般大的,誰冇有個一兒半女,而加林卻讓父母的願望時常落空,他在父母前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表現,讓他們無所適從。父母已經不能左右加林了,畢竟年齡和孩子相差近四十年,幾乎兩世的代溝,孩子加林的精神世界豈是他們所能理解的。

這是一個雨後初晴的下午,高玉德借墒種了一些大尻子菜。高玉德剛一從外頭進了窯門,不等得他放下肩上的钁頭和耙子,加林的母親就招呼他,“趕快燒火!”高玉德急忙放下手上的農具,他也來不及洗手,就坐在灶火前,一手往鍋灶裡加柴,一手巴塔巴塔的扯著風箱,“看著鍋頭的香!”加林的母親又叮嚀了一句。

在陝北農村上了年紀的人,蒸饃時為了確定時間,有的人就根據自己的經驗,用香頭來計算時間,一般情況下一鍋饃就是三十到三十五分鐘,點香也就是一大拃,五六寸個樣子,把點燃的香頭放在鍋台,等香燃完後,一鍋饃也就熟了。

加林的母親這就忙活自己的事了,她先洗案,她用絲瓜瓤瓤蘸著水,使勁地擦著案上乾確的麵漬,洗完案後,又剝蒜砸蒜……

兩人一邊忙著手中的活,一邊說道著加林的婚事,真是愁死人了,其實加林的母親一直心裡還愛著巧珍,隻是她的心思不能對人講罷了,高玉德一邊燒火一邊歎著氣……

鍋頭上的香頭悠悠地繞著青絲,鍋間的柴火把高玉德的臉照得像熟透的桑葚,紫赯赯的。不知過了多少分分秒秒,發白的香灰便七零八落的墜撒在鍋台,像一小灘蟻垤似的,已經看不到香火了,高玉德知道時間到了,他綽起碳鍁把鍋間裡麵的餘火向四周撥了撥,然後用雙手揉了揉右膝蓋,糅罷抻了一下右腿,這才慢慢地扶著鍋台站了起來,一步一顛地去洗手。

加林的母親從案邊過來,她用腿把風箱拉桿使勁地往裡蹭了一下,站在鍋前。她先端起壓在鍋蓋上的一塊石頭,把它慢慢地放在案角底下,噓了一口氣,便坐在高玉德剛纔坐的地方歇息了一下,這才又拾起身,站穩後,伸出佈滿青筋的手,用手指掐起草圈和鍋之間用來擋蒸汽的布條,一股香氣撲鼻而來。加林的母親接著把厚厚的木製鍋蓋揭起靠著炕欄石放下,鍋上熱氣蒸騰,窯裡霧氣繚繞。加林的母親又端起了草圈,放到一邊,接著低頭噘嘴,使勁地朝鍋裡吹了一長口氣,手腳麻利地提著籠係,把饃從鍋裡提了出來,放到了案上。

高玉德這時也洗罷手,踅到了案邊。加林的母親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很快地往笊籬裡放了四五個包子,邊拾邊對高玉德說道:“你把這幾個包子給他德順爺送去,順便把加林婆姨的事給他爺提一提,讓他給娃掛個眼線,看看有冇有合適的。唉,娃娃大了,婚事不能再等了。你去了,不要工夫大,一會兒回來吃飯。”

加林的母親說罷,又長長地噓了一口氣,高玉德“嗯”了一聲,就用一條乾淨的毛巾往案上一鋪,把笊籬裡的包子倒在上麵,四角一捏,提在手裡,轉過身對著加林母親的耳朵嘀咕了幾句,順便從案上的篦子拿了一包子,使勁地咬了一口,出了窯,掩上了窯門,一步趕著一步走著,很快就下了坡,他繞開井台,有意的朝著鹼畔上望了一下劉立本家的門樓,心頭不由得一陣酸楚。

這些年來,自從加林和巧珍的婚事黃了以後,高玉德覺得自家好像乾了一樁不明不白的事情,他就是怕見人。他乾活時也是避開人,出工早,收工遲。他在打水時,總是瞅個冇人的時候,他都不敢抬頭看一下劉立本的門樓,就好像前一輩子欠人家一筆無法償還的債似的。

這俗語說:“養子不教父之過,教不經心師之惰,世上多少傷心事,都怪當初錯錯錯。”他的兒子高加林做了一回戲中的陳世美,加林乾了傷天害理的事,這讓他高玉德好像成了麻風病患者,村子人誰都不願意見他,說不定有人還背地裡罵他,教子無方。他也拚命地躲著人家,好在這些年各家都忙著自己的責任田,不再像過去那樣,人閒了繡堆堆,拉是非。

農家人居家過日子,誰都能事事順心,冇有個糾結煩心處,每當他心煩心悶的時候,就喜歡晚上來到德順老漢的破窯裡坐坐,他想德順老漢是不會笑話他的。他和德順老漢一拉起話來,前三十年後五十年的說個冇完冇了。

秉性忠厚的高玉德,一懂事就跟著父親受苦,農村的活路樣樣精通,冇有啥農活能難倒他,他深知莊稼人就是受苦的命。他和所有打拚在黃土地上的農民一樣,一輩子的追求,就是盼著饑了能吃個飽飯,夏有衫冬有棉;盼著娶個婆姨,生個兒子,抱個孫子,到老來,掙副棺材板子,這一輩子也就心安了。可現在他的家是什麼樣子呢?獨生生一個兒子,二十好幾的人了,書冇有念成不說,還養了一身怪毛病,犟的就不能再說咧。這話可又說回來,加林可是他的命根子,那要是一件東西,或者一頭牲口,他高玉德好歹就給做法了,省得撈閒氣,目前這種日子他高玉德一天都過不下去了。而現在最讓高玉德焦慮的是村子裡和加林年齡差不多的孩子都成了家,有了娃娃,他家窯上邊的劉平山年齡比他還小十幾歲,兒子比加林還小,可人家早都抱孫子了。而他現在有什麼呢?他什麼都冇有,農家人過日子就講個前輩後輩,眼目腳下雖說不愁吃不愁穿,但對他家來說,這日子過著還有什麼奔頭呢?加林的婚姻一天不解決他的心也就一天平穩不下來,而加林可又是個強板筋,心裡是怎麼想的又不肯對人講,你要細問,他就用我的事不用你們管,來忽挵他。

人家娃娃早都娶妻生子,而加林還是光棍一條,高玉德整天熬煎的就是這事,如果加林找不到婆姨,他高玉德就是上了山也心不甘。

高玉德一天冇遲到早尋思的就是加林的婚事,有時他似乎感覺加林心裡對巧珍還是有念想的,這事他咋能問出口呢?每當晚上,睡不著的時候,他老兩口談得最多的還是巧珍,這麼好的娃娃喲,現在怨天怨地還有什麼用處呢?好好的事情辦日塌子了,這如同打碎的鏡子,潑出的水,踢倒的油瓶,摔斷的腿。總之,高玉德心裡已經亂成了一堆麻。這俗話說,人睜著眼,吸一口氣,嘔一口氣。不受氣了,也就冇命了。因而他晚上來德順老漢這兒就是想把自己的心思給他說說。

高玉德的腿腳不好,就慢慢地一步捺著一步走著,他下了一條溝,上了一道坡,這時他才慢慢地把腳移到了德順老漢的窯口,德順老漢的家冇有圍牆,窯門緊閉,隻見窯口的窗欞上閃著油燈微弱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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